當法術手雷的彈片以三萬尺以上的秒速迸裂時，阿絲摩蒂斯終於發出了尖叫。她背部至大腿的衣服被撕裂成布條，接著如雪花般的粉碎。縱然強大如阿絲摩蒂斯，此刻她也不得不將大部分的力量用於保護自己。無數的彈片打在這個魔女裸露出來的肌膚上，然後爆散成碎屑。盡管沒有讓阿絲摩蒂斯受傷，卻也讓她體會到了深入骨髓的痛楚。

隨後在搖晃的視界中，阿絲摩蒂斯看到了羅蘭。那個黑衣劍士躍到了半空，天魂和魅影則在他的手中反射出寒光。直到半秒前，羅蘭還以影舞者特有的‘潛影術’躲在黎雪峰的影子裏。現在他終於等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，於是全力的出手。

事實上，就在羅蘭現身的前一秒，黎雪峰都不敢確定他的存在。唯一讓黎雪峰能指望的，便是當他摔進自己挖出的土坑時，那個仿佛被人扶了一把的感覺。

雖然黎雪峰把註下在了機會渺茫的這邊，但現在他賭贏了。身處半空的羅蘭渾身一黯，接著猛力甩出了天魂。當那把劍旋轉著飛向阿絲摩蒂斯時，羅蘭高喊道：“碎散吧！天魂！”

剎那間，劍刃扭曲了。在得到主人的命令後，原本高速飛旋，猶如光輪一般的天魂忽然一分而為二，化作兩道厲芒斬向阿絲摩蒂斯的雙肩。下一瞬間，它們又再分為四，多出的兩道直取那個魔女的咽喉和小腹。這四位一體的攻勢銳不可擋，甚至把撕裂空氣的‘嗤嗤’聲都拋在了後方。

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，阿絲摩蒂斯第一次露出了驚惶的神情。她竭盡全力的自保，讓黑發膠結成的鞭子從胸前掠過。但這次防守實在太倉促，所以只擊落了飛向小腹和左肩的利刃。剩下的兩道寒光急速逼近，映白了阿絲摩蒂斯的面龐。

厲芒一閃即逝，阿絲摩蒂斯的右肩與頸側都綻出了血花。可是羅蘭的攻勢還沒有結束——當阿絲摩蒂斯脆弱的後仰時，那個黑衣劍士扭腰甩手，以擲矛般的動作投出了魅影。他把全部的力量都附帶在了這次攻擊上，然後聲嘶力竭的吶喊道：“泣血吧！魅影！”

這使得猩紅的霧氣從劍尖噴湧而出，淹沒了劍身。阿絲摩蒂斯艱難的顫動手指，想做些做最起碼的抵抗。不過隨著迷你機槍在黎雪峰的控制下發出怒吼，她的指尖立刻被金屬彈頭撞擊得麻痹了。最後阿絲摩蒂斯輕嘆一聲，閉上了眼睛。她沒能看到幻化成流星的魅影沒入胸膛，只感到那片鮮紅猶如附骨之蛆一般，開始貪婪的吮吸自己的力量。

在雷轟電閃般的突襲過後，羅蘭終於跳到了最高點。他看著阿絲摩蒂斯像是快被狂風扯破的旗幟般搖蕩，接著啟動了隠刃護腕。這個黑衣劍士高舉著兩把光能劍，將它們交叉著劈向阿絲摩蒂斯的頭頂。但這時阿絲摩蒂斯忽然睜開了眼睛，並把沒受傷的左手舉起。她在嘴角泛出一絲微笑，將掌心對準了羅蘭。——這個魔女的瞳孔完全變成了藍色，凝煉深邃得足以讓凡人的靈魂迷失其中。

“不好！”

眼前的一幕讓打光了子彈，一直關註著形勢的黎雪峰悚然一驚。他想都沒想，就用高級變化術拉起了根手臂粗的泥柱。那根泥柱急速上升，指向羅蘭腳底。讓那個無處借力的黑衣劍士能踏在上面，然後再度躍起。於是一道弧形的藍光擦著羅蘭的靴底掠過，消失在了遙遠的天際。當這個黑衣劍士僥幸逃過一劫，重新落回地面，站到黎雪峰的身旁時，他已經汗濕重衣。

“醒來吧，慕戀！”

在消去光能劍後，羅蘭面色凝重的低呼道。他伸手握住那把超巨劍的劍柄，然後以耳語的音量向黎雪峰問道：“這個女人是誰？”

“阿斯帝莫斯啊。”

“……看來我搞錯了，我要找的不是她。”

“難道你想道個歉就離開？”

“胡說八道！”

黎雪峰以極快的速度和羅蘭交談，死到臨頭了還不忘調侃一句。這換來羅蘭皺起眉頭的喝訴，接著他再次開口問道：“你怎麽知道我躲在影子裏的？”

“你不記得有扶過我一把？”

“你就沒想過那可能是錯覺？”

“沒點運氣的話，今天就死定了。”

“……同感。”

說到這裏，羅蘭閉上了嘴。他和黎雪峰一起站直身體，望著依然位於土坑邊緣的阿絲摩蒂斯。那個魔女若無其事的矗立著，臉上盡是似笑非笑的表情。凝聚起來的湛藍環繞著她，幾乎淹沒了胸前的那團血霧。

阿絲摩蒂斯盯著羅蘭看了一會，然後便搖了搖頭。她把手伸進血霧中，接著昂起頭，發出了在呻吟中混雜著嘆息的暧昧聲音。每當魅影被拔出一分，阿絲摩蒂斯的目光就會變得更妖媚一分。她發出的呻吟也愈加消魂蝕骨，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為之發狂。就算是黎雪峰和羅蘭，都在一瞬間被那個聲音吸引住了。

“好棒的劍。”

在將魅影完全從雙乳間拔出後，阿絲摩蒂斯撫摸著劍刃，柔聲的說道。她將指尖滑過虛體的劍身，然後輕輕一彈，便從魅影中震出一片藍色的火花。在火花的映照下，阿絲摩蒂斯綻放出如花的笑靨。她隨手將魅影拋到腳下，接著擡手撫向了自己的脖子。當兩根手指抹過頸側後，那裏的傷口便消失了。這個魔女的肌膚依然如玉，沒有半點瑕疵。

稍後，阿絲摩蒂斯低下頭，看著殘留在指尖上的血漬說道：“真沒想到，我竟然會同時遇上兩個擁有神力的凡人。你們做得實在太好了，簡直讓我無所適從……”

“那就乖乖的躺下去，讓我埋了吧。”

黎雪峰冷冷的說道，打斷了阿絲摩蒂斯的話。他心知自己和羅蘭已經黔驢技窮，能做的也就是在嘴上討點便宜了。阿斯帝莫斯對此的反應很直接——她只揮了下手，黎雪峰面前就無聲無息的多個了大洞。那個洞深不見底，過了半天才有隱隱的‘隆隆’聲從裏面傳出來。

於是黎雪峰臉色鐵青的閉上嘴，阿絲摩蒂斯則用恢覆了溫婉的語氣說道：“怎麽樣？你們還有什麽我沒看過的本領嗎？”

“你可以自己猜。”

“我猜沒有了。”

對於羅蘭的回答，阿絲摩蒂斯回以自信的微笑。她在那個黑衣劍士的提示下把目光移向了慕戀，然後輕松的說道：“假如你覺得尺寸代表了威力，那也沒錯。但對我而言，這個多元宇宙中只有一樣東西的尺寸需要在意。可它不是劍，你們猜得到是什麽嗎？——給個提示，你們現在都帶著。”

“……你講話的水準變低了。”

“是變坦誠了。”

阿絲摩蒂斯淫靡的笑著，糾正了黎雪峰的話。接著她嘆息了一聲，淡淡的說道：“好了，勝負已分。你們看到的現實是，就算你們加在一起也敵不過我。現在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：順從我，成為我的仆人。我會善待你們，給予你們想要的一切。而你們也可以為我做很多事情，成為我的代言人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此時此刻，黎雪峰終於猶豫了。——他已經竭盡全力的戰鬥過，逼出了自己的每一分潛力。所以無論結果有多無奈，黎雪峰都可以問心無愧。那麽在抵抗失去了意義的前提下，他是不是該考慮暫時低頭，以保住性命呢？反正只要能夠活著離開，黎雪峰就可以去找很多強者幫忙。如果阿絲摩蒂斯不再用菲裏做威脅，那麽費爾南多、艾瑞尼卡斯、美爾琳絲、沙洛便能……

‘沙洛。’

這個名字從黎雪峰的心底泛起，驅散了他的軟弱。因為黎雪峰很明白，即使是深淵之女，也無法和阿絲摩蒂斯相提並論。而費爾南多再強悍，終究也被限制在了凡人的領域內。所以他們可以成為與阿絲摩蒂斯戰鬥時的有力援軍，不過結局必然是死傷慘重。黎雪峰做不出那麽冷酷的事情，於是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，平靜的說道：“我認輸了，但決不投降。你確實可以殺掉我，不過正像你前面說的那樣，我和我的朋友都很有價值。既然這樣，如果你真心的想要得到我，那麽就把我打倒吧。到了那時候，不管是詛咒也好，束縛也好，你應該能想出一大堆要挾我的方法才對。反正呢，就算我不抵抗，這些保險措施你肯定也少不免的得加上。那麽無論我投不投降，結果都是不變的。相反，假如你打倒了我，還願意讓我活下去，那才說明你不是僅僅為了掠取我的神力。”

黎雪峰邊想邊說，居然也順理成章。講完這番話後，他頓了一頓。接著黎雪峰望向羅蘭，苦笑著問道：“你打算怎麽辦？雖然那個女人沒說‘你們倆對打，活下來的才有資格當我的仆人。’不過要是你沒有繼續拼下去的意思，我也能理解。”

“我不當任何人的仆從，尤其是神的。這是我決心信守到死的誓言，和唯一的驕傲。”

羅蘭微微一笑，摘下了氈帽。他看著有些驚訝的黎雪峰，然後繼續說道：“羅蘭·黑刃是值得我用一切去維護的名字，包括生命在內的代價我都付得起。而且我很高興能第一次聽到你稱呼我為朋友，黎雪峰。……千萬不要忘記我托付給你的事情，我的朋友。即使弄錯了對象也好，我決不會向任何一個與阿斯帝莫斯有關的人曲膝！”

“你來自主物質位面？”

聽到羅蘭的全名後，一直靜靜旁觀的阿絲摩蒂斯忽然問道。羅蘭瞥了那個魔女一眼，接著不情願的點了下頭。於是阿絲摩蒂斯用手掩著嘴，低笑了起來。她笑了一會，才眼波流轉的說道：“據我所知，經常出入主物質界，並且和我一樣借用阿斯帝莫斯這個名字的存在有三個。他們是巴伊納、貝爾柯特、和瓦拉斯。還有，我從巴伊納那裏聽到過羅蘭·黑刃這個名字。它好像屬於一個非常難纏的戰士，甚至還讓巴伊納受了傷。當然，與神對抗的凡人向來只有一個下場……”

“巴伊納在哪裏？！”

不等阿絲摩蒂斯說完，羅蘭就咆哮般的問道。他不自覺的踏前了半步，握著慕戀的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。將一切盡收眼底的阿絲摩蒂斯無言微笑，直到羅蘭即將爆發時才開啟雙唇。她從瞳孔深處中蕩漾出喜悅的水波，同時矜持的說道：“嗯……在哪裏呢？反正不在焦炎地獄就是了。巴伊納喜歡在主物質位面游蕩，以顛覆國家為樂。近百年來，最大的戰爭幾乎全都是他從幕後挑起的。巴伊納總以謀士的身份出現，然後藏在不起眼的角落中推動計劃進行。想找到他的話，就去看看主物質位面裏哪個地方正打得最精彩吧。”

說到這裏，阿絲摩蒂斯不再理睬羅蘭。她把暧昧的目光轉到黎雪峰的身上，接著充滿感情的說道：“我真的想要你，吾愛。但遺憾的是，我不能再在你的身上花費力量了。請記住，終有一天我會再來找你，並帶走你的一切。我渴望能讓你成為我的所有，這絕不是謊言。記住，我的名字是阿絲摩蒂斯。請把它刻印在你的靈魂裏，直到註定的再會來臨。”

“哦？你的意思是不打了？”

大為意外的黎雪峰抓了抓頭發。雖然他看起來像是松懈了，其實內心的戒備連厘毫都沒減少。

‘假如想偷襲我的話，就試試看吧！’

黎雪峰是這麽想的。但阿絲摩蒂斯確實沒有了繼續戰鬥的意思，她甚至還彈了下手指，撤去了鋪天蓋地的神力護罩。

“我覺得我應該把被你撕破的衣服換掉——你實在不是位紳士。”

阿斯帝莫斯笑吟吟的挪揄道，將罪責強加到黎雪峰的頭上。隨後她轉過身，望著遠處嘆息了一聲。

“而且你們的堅持用盡了我的時間，幽會必須結束了。”

在深沈的暮色下，遠在大地的盡頭，一個騎士的身影正在逐漸變得清晰。如泣如訴的強風席卷著，將沙塵不斷吹灑到他的身上。

這是有著某種悲壯意味的景色，猶如一幕沈重的戲劇結尾。但黎雪峰遙望著遠處的騎士身影，忽然感到體內有什麽東西正在泛出欣喜的感覺。這種感覺是如此的強烈，甚至反客為主的感染到了黎雪峰。他完全不明白這是為什麽，只能拼命壓抑住想要歡笑流淚的沖動。

“走！”

沒有受到影響的羅蘭悄悄靠近黎雪峰，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。隨著這個黑衣劍士毫不遲疑的舞起鬥篷，他便與黎雪峰一起消失在黑暗中。通過陰影之間的連接，一秒鐘後羅蘭帶著黎雪峰出現在了幾裏外的陡峭山坡上。他們一起沖到懸崖邊緣，專註的看著在遠處的騎士和阿絲摩蒂斯。

黎雪峰能夠施展鷹眼術，身為盜賊的羅蘭則有水準之上的視力。所以他們都看清了那個騎士的樣子，看清了樸素的劍鞘、磨損的長槍、年邁的戰馬、和陳舊的鎧甲。在鎧甲上，黎雪峰發現了一個家族徽章。那原本是個四葉草的圖案，但位於上方的一片已經被磨去了。

“阿蒙德拉！”

在仔細端詳過騎士的臉後，黎雪峰終於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。對方的容貌與魔法面具別無二致，這讓他的手開始發抖，內心某處崩裂出的喜悅幾乎要掩埋了理智。黎雪峰試圖用清明之心來反擊，卻只落得雪上加霜。——那股無可言喻的狂喜正是來自沙洛的靈魂連接，它在代替沙洛享受著這一刻。直到黎雪峰激發出殘餘的神力，才硬生生的擊潰了這股被強加到心中的感情浪濤。

羅蘭有些好奇的望了黎雪峰一眼，但什麽都沒說。雖然他察覺到了異樣，但也知道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。隨意窺探則是對朋友的不禮貌，於是羅蘭轉回目光，將註意力放回遠處。恢覆過來的黎雪峰很快踏前一步，與那個黑衣劍士並肩遙望。

阿蒙德拉，阿斯帝莫斯，這兩個名字是黎雪峰和羅蘭此刻最為關心的事物。他們目不轉睛的凝視著，直到一道聖光毫無征兆的爆發。那道光柱籠罩著阿蒙德拉，然後緩緩的上升。它仿佛無窮無盡，甚至連穿破雲霄時都沒有片刻停留。

相比之下，籠罩阿絲摩蒂斯的湛藍則顯得微不足道。它們像是迷蒙的霧氣般蔓延，吞沒了四周數百尺的範圍。

沒有交談，沒有妥協，阿蒙德拉就驅動了跨下的戰馬。他帶著略微厭倦的表情，筆直向著阿絲摩蒂斯沖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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